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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六十六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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忘生禪師將燈挑亮,沒有什麽神情變化,平靜地坐到了小狐貍的對面。

江遠寒嘆了口氣,道:“算了,你心裏一定覺得我很貪婪不知足,是個不要臉的狐貍精。”

“我沒有這麽想。”

江遠寒擡眼盯著他,而佛修並未跟他對視。

“禪師……”小狐貍有點兒沒精神,收回目光重新趴在了桌子上,毛絨絨的大尾巴輕微地動了幾下,“我想讓你喜歡我。”

忘生轉動佛珠的手指停頓了剎那,他的眼眸暈染上淺淺的棕金色,像是佛光浸透了瞳孔,但在這種純澈得近乎聖潔的雙眸之中,深埋在眼底紮根的卻是一絲沈濃的癡念。

他隱藏得足夠好,也克制得太過嚴謹,只表現出安靜柔和的一面。

“……你不是,”忘生低低地道,“很有把握麽?”

這句話意味不明,難以揣測他問出來的意圖。

淡淡的燭光映照在禪師摻雜著淡金的長發之間,將他的輪廓都覆上一層朦朧的微光。江遠寒擡眼看時,恰好讓這一點柔和的光暈映入眼簾,他仿佛剎那之間感覺到了對方含蓄又濃烈的情緒跳動——如同心有靈犀般,在心頭飛逝而過。

江遠寒隱約覺得,倘若還有下一次,他一定一眼能將這個人認出來,而不必再徘徊苦尋,白白錯過。

“我……其實也沒有萬全的底氣。”他道,“只不過,我知道禪師是個好人,不會傷害我。”

小狐貍的尾巴繞了過來,軟乎乎的毛絨尾尖兒鉆著佛修的手心。忘生手裏的佛珠不轉了,被又軟又好摸的毛絨尾巴賄賂,讓尾尖兒蹭進掌中。

“如果我跟禪師說,”江遠寒斟酌著用詞,“你跟沖夷仙君是同一個人,你會信嗎?”

對方揉捏著軟軟的毛絨尾巴,沒有出聲。

“就相當於……他是我前世的道侶,但禪師是我今生的有緣人。”江遠寒勉強找到一個聽上去說得通又不那麽渣的說辭,試探著道,“你可不可以不那麽在意他?”

這實在太為難人了,就算忘生真有菩薩那般的博大胸懷,也在此事上無法容忍,更不會相信一只小妖口中的無稽之談。

他眼眸低垂,語調平靜地道:“在意與否,有什麽關系?”

江遠寒怔了一下。

“貧僧早已遁入空門,”他略微閉上了眼,隨後又睜開,這幾句話聽起來都淡漠至極,甚至輕飄飄的。“愛恨嗔癡都是人間之苦,心無掛礙,四大皆空。”

這只是他本該遵循的戒律清規罷了,禪師心裏什麽都明白,但也清楚,自己雖說著這些話,已與那些暗地裏蓬勃生長的愛與欲相違背。

“……可是……”江遠寒心情覆雜地道,“那我……只是你的責任?禪師說這些話,不覺得是在騙自己麽。”

而對方只是波瀾不驚地望著他。

江遠寒也暫時沒有辦法了,他轉身爬上床,托了外袍靠內側躺好,本想睡覺,可腦海裏一直卻思緒混亂,有些走神兒。

這是佛修的房間。沖和劍被纏滿了布條,豎直著放到床榻邊。小狐貍只占了小小的一個角落,他自己也沒註意到自己赤色的狐貍尾巴占據了另一邊的空間。

江遠寒身後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,布料摩擦床褥的聲響特別細微。但對方並沒有靠近過來,而是在床尾入定打坐,閉上了眼。

江遠寒能感覺到禪師的氣息,但他卻越來越心浮氣躁,更加睡不著了。小狐貍翻了個身,悄悄地瞥過去一眼,然後伸出手指碰了碰窗邊的沖和劍。

直到他的指尖觸到未被包裹的劍柄時,才有熟悉的氣息纏繞上來。李凝淵的聲音從耳畔響起。

“還有心思找我?沒被這個不正經的和尚吸引住?”

沖和劍的劍身全部被蒙住了,劍魂的感知也在一定程度上受到了蒙蔽。李凝淵只能隱約感覺到一些東西,而不能像之前“看”得那麽清晰。

他既惱火於江遠寒這種掩耳盜鈴的做法,又因眼不見心不煩而慢慢順下氣來,這時候倒是也沒有那麽不高興。

江遠寒的手指敲了敲劍柄,在心裏念叨:“我發現你跟我說話越來越陰陽怪氣了。”

李凝淵道:“我倒是覺得你越學越有意思了。”

江遠寒準備跟他吵架,含沙射影地道:“我學成什麽樣不都跟你有關系麽,都是師兄教得好我才學得好。沖夷仙君正直大度,氣節如同玉壺冰,當然能把我教得這麽‘有意思’。”

沖夷仙君是絕世劍修,實在沒有跟小孩子吵架的經驗。他也是第一次發現自己的嫉妒和敵意有這麽強烈,可就算心裏堵得慌,也沒什麽詞兒跟小寒拌嘴。

尋找自己的時候深情如許,找到了就變了,還真是愛情的騙子。

江遠寒等了半晌,發覺師兄也沒聲兒了。他又看看旁邊不動如山的佛修,心裏也因為這事兒煩得要命,不知道怎麽樣才能讓禪師相信自己,怎麽樣才能讓師兄從沖和劍之中重鑄身軀……這倆還都不理自己了,道侶的脾氣真是摸不清楚……

夜月如霜,光華映進禪房的木窗之間。小狐貍的氣息慢慢地均勻平緩。

江遠寒睡著了。

窗內只有細細的幾縷夜風,柔和微涼。

忘生睜開眼時,就見到赤色的狐貍尾巴勾引人似的伸過來,尾巴尖兒的絨絨一動一動地蹭著自己的衣擺。

他仔細地確認了一下,小狐貍確實睡著了。

禪師看著那條尾巴靜默了片刻,最後還是沒抗住毛絨絨的誘惑,伸出手按住了亂動的尾巴尖兒。

尾巴尖兒的毛絨特別細軟,指節握住時幾乎陷進蓬松的皮毛之間。那只修長勻稱的手向上撫摸,手中冰涼冷潤的佛珠墜在厚實的絨上,壓出一道淺淺的輒痕。指節越是朝尾巴中央探查,就越被滿是絨毛的蓬松狐尾淹沒。

忘生驟然記起了赤狐小肚子的手感,跟尾巴完全不一樣,比這還要再軟一點,溫度也高一些。

他在這邊摸了幾下,另一頭的小狐貍睡得也有點不踏實了。他總覺得尾巴像是被挼得太久了,都有點酥麻。

江遠寒在夢中迷迷糊糊地,隱約察覺到尾巴根直到尾椎骨都跟著有點發麻。他發間的赤色狐耳抖了幾下,氣息較平常來看仿佛溫暖了許多,有一點泛熱。

江遠寒還是第一次用妖族的身體,這種小妖的發情更是難以控制,進行的隱蔽而強烈。

好在禪師非常克制,摸了一會兒就松開了手。但狐貍精顯然不夠克制,那條被擼得熱乎乎的尾巴甜膩地纏繞上來,勾住了他的手腕。

菩提蓮花子散發著淡淡的蓮香。

忘生任由對方的尾巴繞過來,他的視線停在顫動的尾巴上,敏銳地意識到了似乎有什麽不對勁的事情。

佛修擡起眼眸,見到小狐貍的耳朵也在有點顫地發抖。江遠寒擡手捏著眉心,因為手心全是汗,又滑又不穩,也找不太準位置,揉了半天也並沒有什麽醒神的效用。

江遠寒的腦子像是被沸熱的蒸汽熏了整整一晚,現下連個成體系合邏輯的想法都湊不齊。他瞇起眼看向對方,那只被狐尾纏繞著的手映入眼簾。

小狐貍坐起身,看著對方骨節瘦削的手,半晌才說出一句話來:“……你幹什麽?”

忘生猛地回神,正要將纏在腕上的尾巴拿下去,就又被對方繞得更緊了,他擡起眼,正好對上江遠寒湊過來的臉龐。

小狐貍生得很好,眉目清雋纖秀,眼眸烏黑水潤,呈現出一股極度動人的天真清澈。他的眼角被熱氣捂得發紅,鼻尖也紅潤潤的,像是剛剛哭過,又或是即將就要哭出來了,眼睛濕漉漉的,無論怎麽看都柔弱無辜,沒有一絲危害性。

但忘生知道,對方性格頑劣、滿口謊言,狡詐得難以揣測,又風流薄情,是一只……狐貍精。

狐貍精鉆進了他的懷裏,手心是濕的,赤色的豎耳就在他眼前顫抖,像是有點失控。

禪師按住了他的肩膀,低聲道:“我只摸了幾下尾巴。”

江遠寒渾身都不想動,筋骨也軟了,他埋在佛修的懷中,嗅到淡而悠長的檀香味兒,懶洋洋地控訴道:“……那也怪你。”

忘生不說話了,他找不到推脫的話語,而且也並不想再推脫。

“你再摸摸。”小狐貍的聲音輕輕的,仿佛有什麽無法抗拒的魔力似的往耳朵裏鉆。

忘生被這句話說得不敢動,他懷裏的狐貍精就是個引人犯戒的禍害,每一句話都讓人心中如同火燒,滾燙地冒出血跡與白煙來。

江遠寒握住對方的手,手指跟對方的扣在一起。他把禪師的手帶到眼前,低頭輕微地親了親手背,隨後道:“……看看我。”

佛修的目光緩慢地移過來。

“既然你都說我是狐貍精了,”江遠寒的語氣懶倦散漫,還有點神思不屬的感覺,“那我也不能給這三個字丟臉。”

忘生收緊手指,低聲道:“你真是我的業障。”

江遠寒滿意地點了點頭,其實腦海裏還沒把這句話翻譯過來,他光進耳朵不進腦子,自顧自地靠在對方的肩頭停了片刻,語調有點飄:“禪師……我們的緣分,到了嗎?”

忘生一個字也說不出來。當初一眼認定兩人之間緣分不淺的是他,如今發覺業障與情火纏身的也是他……這哪裏單單是一只花心濫情的小妖,這就是他命裏的天魔星。

對方不說話,江遠寒卻有些不想等了,他腦子裏暈乎乎的,但卻知道糟踐自家道侶總歸是不犯法,便甜膩纏人地勾住禪師的脖頸,輕啄似的親了親對方的唇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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